张悦然 水仙已乘鲤鱼去 得介绍
解梦的书上说,梦见鲤鱼是吉兆,不久,你便来了。你是寂寞的水底开出的一朵娇艳的珊瑚礁。我猜你是个女孩儿。喜欢给我制造小浪漫和艳丽的梦境。并且,你在我身体里给我一个长久对峙的力,像是一场拔河。这样的感觉非常奇妙,但我肯定,那是女子和女子之间的。你有时娇纵,有时宽容。我要叫你Narcissus,我的宝贝。因你应该像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瑟斯一样好看,有如水仙花瓣洁白的脸颊,并且总是浸在水中那样的清洌冰静。在我的梦里,鲤鱼游走了,你便来了,因此,你应当是生在水边的。并且我希望你懂得爱自己,赞美自己,在独处中找到乐趣。因你要知道,没有人能够一直伴你,当他们突然消失,你也不要紧张。你该学习自恋的纳瑟斯,他迷恋自己的影子,终日与影子纠缠玩耍,不知疲倦。本书前言附录:《水仙已乘鲤鱼去》笔记这个长篇是从春天开始写的。从春天到秋天,我一直没有为它找到一个满意的名字。每隔几天,我就会为它换一个新名字。随后立刻觉得新名字不尽如人意,再次换掉。一直到了9月——9月18日:读台湾杂志《印刻》,看到上面引用胡兰成的句子:“水仙已乘鲤鱼去,一夜芙蕖红泪多。”心中不觉一阵悲凉。9月27日:再次想起那两句诗,饶有兴趣地找来很多与之相关的内容阅读。这两句诗最早出自李商隐的诗《板桥晓别》:水仙欲上鲤鱼去,一夜芙蓉红泪多。9月30日:决定用《水仙已乘鲤鱼去》作为书名。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,仿佛这个名字也在寻找着我。我们终于遇见。它如此充分地贴近我,像是变成了一颗痣或者一条掌纹线。10月1日:今天翻查资料发现,古代传说里那个鲤鱼一跃而过,变成了龙的地方,竟然叫做“悦城”。好像它冥冥中在这里等着我。10月3日:我一直记得从前听过的希腊神话:美少年纳喀索斯不喜欢任何女子,只是痴恋自己水中的影子,最终无法忍受这煎熬,纵身跳入湖中,从此与影子朝日相伴。后来湖边开出一朵孤单的水仙花。因此,水仙代表着自恋的人,而它的痴,是一种病。可是这样的故事,我却不觉得纳喀索斯傻,只觉得很美。我想,那少年看着他的影子时,应当是很专注的,好像这世上,除却他与影子,再无他物。10月4日:只对三两个人说起了我决定的小说名字。我试图向他们解释“水仙”和“鲤鱼”在我心中的意义。不过这些都是徒劳,它们在我心中建造起一座无实体的城。仙境、欣欣向荣的马戏团、水墨彩虹和宝石蓝的花岗岩……10月7日:我一直喜欢没有太多旁枝、茎枝光滑、颜色纯一的花,比方说马蹄莲,比方说水仙。童年时,我生活在中国北方,那时气候要比现在冷一些。过年前家中总是会有南方运来的水仙,家中有暖气,因此水仙不久就开了。初来的时候,水仙不过只是几块形状怪异的丑陋块根,又像是大个子的马铃薯,这样普通。四年级的时候,我才知道水仙花根有剧毒,有人当真误当马铃薯吃了,因此送命。这些是同班的女孩M告诉我的,她还说如果她爸爸再对她妈妈动粗,她一定会把这个煮在爸爸的晚饭里。她后来转学了,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这样干了,可是如果我盯着水仙的根看得久一些,就会心惊——M恶狠狠的话好像又响起来。10月11日:今天写这个小说的时候,忽然想起了女伴E。E曾自杀过,她在某个冬日忽然告诉我。E有非常脱俗的少女时代,那时她是一个锐不可当的女朋克。后来她决定与自己荒唐的往事清算并解脱自己。酷爱水仙花的E用她爸爸修剪水仙花根的刀割开了动脉。获救之后,她就再也没有丝毫女朋克的特质,再也不喜欢水仙花,甚至——我记得她是晕血的,因此十分怀疑她讲的那件事不是真的。当一个女朋克可能自始至终都是她的梦罢了。不过我似乎继承了她抛弃的爱好,开始喜欢和摆弄水仙花。后来我在小说中写过这样一个女孩,以切碎水仙花根为快乐。她叫小染。10月12日:按照中国旧时花历,十一月对应的是水仙。水仙是洛神。10月15日:再一次想起少年时那个心仪的男生描绘的我们的未来。他说,我们到一个有水草和金鱼的地方过潮湿的生活。水仙和鲤鱼的境界,似乎比这诺言中的仙境更加华丽。10月19日:我在小说中写到夏天在丽江放生鲤鱼。这一幕甚是柔美安和。我写了好多遍这一段,就好像回去了许多次。10月23日:小说已经接近尾声。水仙自恋、自私的一面,事实上在这个小说里只是很淡很淡的影。而我一直希望璟能够孤挺站立,不依赖谁,并且还要像水仙眷恋地看着它的影子一样,沉迷于这个独处的世界。也许这对璟,太严酷了些。但是我要她做众多女孩的榜样,做我的榜样。嗯,非得这样。10月24日:单瓣的水仙花,叫做“金盏银台”,复瓣者名曰“玉玲珑”。10月29日:在网上看到一本最近出版的有关女诗人普拉斯的书。普拉斯和她同样著名的丈夫——诗人特德·休斯之间的爱恨离合,甚至比他们的诗歌更加惊艳。先前我对他们的爱情惨剧略知一二:普拉斯和休斯那样相爱,却终究是不能一起生活的人。普拉斯因为休斯的移情别恋而绝望,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休斯的余生都活在世人的唾弃和深深愧疚中。可是这几天,忽然在搜索其他资料的时候,再次读到了休斯在普拉斯死后写的诗集,《生日》,又看到了普拉斯的一些言语。她是这样咄咄逼人的女子,从不给人快乐和希望。她歇斯底里,她疯癫抑郁,她令人卷入万劫不复的风暴……我惊异地发现,普拉斯的故事与我幻觉中的丛微暗合。此前我还在犹豫是否应当在结尾如此安排丛微的归属——是否过于惨烈……然而普拉斯的悲剧,又像是早早埋藏在这里的果。她们都是过于激烈的女子,没有别的方法,除非一种哀绝美艳的毁灭。10月30日:一段休斯的诗,悼亡妻普拉斯:你坐在水仙丛中,一付天真烂漫的神气,如同你在照片旁的题辞:“天真烂漫”。照在脸上柔和的阳光如同盛开的水仙。像那些水仙花中的任何一株,这全然是你在水仙丛中仅有的四月。你新生的婴儿在你的手臂里像一只玩具熊,仅有几个星期进入他的天真。在你神圣的照片里:母亲和婴儿。在你身旁是对着你仰面而笑的女儿,只有两个人。像一株水仙,你俯脸对着她,讲着什么话,你的话音消失在照相机里。11月1日:我的朋友马良他专程去了离上海不远的江南某处。他为我拍了有关水仙的照片。11月29日:小说一直在反复修改,因为我总觉意犹未尽。那个水仙鲤鱼的王国,再不能忘却了。12月4日:今天我又梦到鲤鱼了。妈妈说,这是吉兆。不肯停歇下来的鸟儿,这棵树停一下,那棵树栖片刻,无视任何一棵树的挽留。
张悦然简介:女,1982年11月出生于山东济南,2001年毕业于山东省实验中学,当年考入山东大学,后考取新加坡政府奖学金,现在新加坡国立大学攻读计算机科学专业,被聘为《新加坡联合早报》特约撰稿人。2002年被《萌芽》网站评为“最富才情的女作家”。张悦然从14岁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先后在《萌芽》、《芙蓉》、《特区文学》、《青年思想家》等报刊上发表许多小说和散文,其作《陶之陨》、《黑猫不睡》、《毁》、《赤道划破城市的脸》等在《萌芽》杂志发表后,在青少年文坛引起巨大反响,被《新华文摘》等多家报刊转载,并被收入多种选集和丛书。她还应邀为郭敬明的《幻城》、楚玳的《冲上天空找月亮》、新概念杰出作品集《超越新概念》作序。2003年8月在新加坡获得第五届“新加坡大专文学奖“第二名,2003年10月获得《上海文学》“文学新人大奖赛”二等奖。2003年6月,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她的小说集《葵花走失在1890》。2004年1月,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了她的长篇小说《樱桃之远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