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风|奇女子孙婉儿

泰山脚下,泰景老城,古朴静谧。

树木掩映的宅门上方挂着四盏灯笼,把树叶映出了红绿斑驳的色彩,朱红色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,几个门丁在院子里打盹,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,还有几声犬吠。

这是一处占地约一百多亩的大庭院,主人用青色石板做围墙,墙头是深红色琉璃瓦做的顶。庭院内古木参天,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把庭院分成前后院,以中间的小桥为界,又可以把前后院分成东西南北四部分。主人风雅,给四个院分别起名倾梅阁、兰馨苑、雅竹园和菊花台。

倾梅阁在前院东侧,是主人陆万昊办公待客的地方,他属地多,家底厚,朋友多,只要他在家,家里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。总管没办法,专门辟出一间厢房,摆上桌椅,桌上摆满新鲜水果糕点和干果,侍立在旁的家丁热水好茶供奉着,让客人等久了也说不出什么话。

兰馨苑在前院西侧,住着陆万昊的大妾孙氏和一儿一女,孙氏本来出生豪门,长到十三四岁,父亲孙兆丰惹上官司,被朝廷抄家,女眷被配送给百官做奴,男子则杀的杀,流放的流放。那天陆万昊正好路过衙门,他年长孙氏三十岁,两年前死了发妻,看到梨花带雨的孙氏(那时叫孙婉儿),又怜又爱,求公公赏赐,带回家中。待她长到十六岁,择一吉日,圆房成婚。

后院的雅竹园住着陆万昊的两个小妾及子女,菊花台住着他与前妻生的三个儿子。厨房仓库和家丁们住的一排房有碍观瞻,被隐蔽在菊花台后屏风一样的花墙遮着。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看,这家大院都美得很。

春有百花夏有风,秋果冬雪四季景。在这样的宅院里生活的人该是幸福快乐的吧。

大院西侧,树木葱茏。

夜半,万籁俱寂,朦胧中闪过两道黑影,一高一矮,纤细高挑,身形敏捷,快如闪电,轻如飞燕,他们先是像猴子一样“刺溜刺溜”几下爬上树梢,接着轻轻甩出绳索,一端的钩子悄无声息便勾到院子的树上,他俩一前一后,像坐缆车一样沿绳子上滑过来,几秒钟功夫,人已经稳稳地落在兰馨苑地上。

黑影沿着院内墙壁刚走了几步,突然,三只猛犬“汪汪汪……汪汪汪”狂叫着箭一般冲了过来,说时迟,那时快。就在猛犬的獠牙即将撕开两人之际,矮一点的黑影一扬手,三只猛犬像被使了定身法,瞬间凝固了,无声无息地,又过了漫长的几秒钟,它们的身躯忽然瘫软下来,扑倒在地。

院子里打盹的家丁被急促的犬吠惊醒了,轻声吆喝着:阿黑,阿黄,阿白,发什么疯呢?

像是回应,三只猛犬倒地的地方传来几声狗发出的“呜呜”声,居然是哪个矮个子黑影嘴里发出的。本来警觉起身的几个家丁,以为是狗们又一次把树影当成窃贼了,接着七扭八歪靠着墙打起盹了。

两个黑影得到喘息机会,蹑手蹑脚摸到门边,可是门扉紧闭,他们尝试了一阵,没有办法打开,又沿着墙壁摸索,绕到后面,高个子半蹲下来做人梯,矮个子一跃而起,跳到高个子肩上,高个子缓缓站起来,矮个子伸手沾了唾沫,将窗户裱纸捅了个小孔,向里张望,两个人忙乎了一阵,好像没有收获,悻悻离开。

俩人刚攀上围墙,三只猛犬缓缓苏醒过来,闻到生人的味道儿,有气无力地叫起来,一声接一声。阿黑率先站起来,踉踉跄跄走了两步,叫了两声,双膝一软,跪了下去。

家丁们又被吵醒了,睡眼惺忪地从各处走出来。“阿黑,阿黄,阿灰今晚这是怎么了?”

那两个黑影已经跑出小巷,消失在黑夜里。

陆府的管家侯亮平也被嘈杂声吵醒了,一骨碌翻起身,三步并作两步飞快来到院子里。几个家丁围着三只狗议论着,有几个则沿着房屋仔细搜索可疑的踪迹。

侯亮平五十出头,精瘦,一张脑袋两个地方最突出,大耳朵,大眼睛。他沉着脸听家丁述说,突然,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,挨了打的家丁大气也不敢出,低着头准备继续挨。

侯亮平鹰隼一样的眼睛探照灯似的扫描,墙上的痕迹,反常的狗,窗户上的孔,一个也没有逃过他的眼睛。侯亮平的脊背阵阵发凉。虽然除了狗被下了迷药之外,没有什么其他损失,可是什么人胆敢夜闯戒备森严的陆府,还能够全身而退?他又该如何向陆老爷交待呢?

管家侯亮平一宿未眠,连夜加强戒备,天明后又立即向主人陆万昊汇报了情况。

陆万昊倒没有太在意,这年头,几个小毛贼能成什么气候。所以,他除了吩咐侯亮平伐去院内的那棵大树,增派家丁轮班巡视外,没有把这次夜袭当回事。

第二天晚上,侯亮平就觉得陆府院子里有些异样,但又说不出道不明的。巷子口有几个相貌猥琐、鬼鬼祟祟的家伙,侯亮平带两个家丁一出大门,他们就一哄而散了。

天气异常闷热,憋得人呼吸不畅。

入夜,侯亮平披上外衣巡视院内,见家丁们三三两两扎堆打盹,他轻声吆喝他们,用皮鞭抽了一个叫王二的,命令他们两人一组,分开巡逻,不许懈怠。

忽然,一阵异样的响动引起他的警觉,他竖起耳朵,右手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,向着大门口快速跑去。

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划破夜的宁静,侯亮平刚移步到大门口,沉重的铁门已经被撞开了口子,他大喝一声:“有匪徒,快通知老爷!”,举枪就打,随着几声惨叫,几个黑影倒地。突然,斜刺里冲出一个彪形大汉,举着大刀,可怜身经百战的侯亮平还没来得及躲闪,瞬间惨遭毒手。

大门里涌进一群蒙面人,举着火把,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,几个家丁奋起反抗,怎奈寡不敌众,不是被杀就是被捆,陆府完全失去了保护。

陆万昊听到院内响动,惊醒了,赶紧跳下床,光脚走了几步,觉察到危险,他对着老仆人耳语了几句,刚拉开房门,冲进屋内的匪徒便用刀刺向他的胸膛。

惊叫、哀嚎、鲜血、屠戮……,陆府在这一夜成了人间炼狱。

院子里,燃起一堆火,除了匪徒,没有一个男人,西边的角落,一群衣衫凌乱的妇女和孩子在瑟瑟发抖。

匪徒头目用刀指着三个女人,分别是孙氏和陆万昊的两个小妾。只见他一道浓眉杂乱无章,直插鬓角,豹眼圆睁,凶神恶煞,杀气重重。

他在逼问女人们钱币和贵重金属的下落。

孙氏四十出头,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的脸蒙上了一层绝望的愁苦,她尽力克制着颤抖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两个小妾更可怜,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,筛糠似的抖动着,瘫倒在地上。

孙氏的始终没有正视过匪徒,她一言不发,美丽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,那高贵冷艳的气场使匪徒头目更加恼羞成怒。

“妈妈,妈妈……”孩子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传来,两个小妾疯了似的冲向火堆,又被身强力壮的匪徒拖了回来,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对着孩子声泪俱下,发出不忍卒听的哀嚎。

匪徒像拎小鸡一样拎着两个小女孩,做出在火堆上炙烤的架势。两个小妾疯了般挣扎着,哭喊着……

“我说……”孙氏如梦初醒。

匪徒翻箱倒柜,掳掠一空,扬长而去。

天,塌了!

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。

孙氏带着院里侥幸活下来的唯一的男老仆,带你一群女人和孩子,流着泪处理男人们的尸体,蒙上他们含恨不瞑的眼睛,为他们沐浴更衣,擦去他们脸上的血迹。

周围的邻居们得知噩耗赶来了,形同虚设的乡绅团赶来了,人人自危,谣言遍地。十里八乡的人们夜不能寐,一声“再不听话,匪徒听到了!”的恫吓住了最捣蛋的孩子。

逝者入土为安,葬礼上,人们有些奇怪,一片哀恸中,孙氏自始至终没 有流一滴眼 泪,她刚刚经历浩劫,死了丈夫和亲人,几乎变得一无所有。

孙氏遣散了家中的女仆,贱卖了宅子和首饰,把钱平分给两个小妾和本家的孩子,陆万昊前妻的大儿子在外地经商,小儿子陆垚坤在北平读书,这次免遭横祸,她都一一照顾到了。

一个雨夜,孙氏带着女儿离开了。有人看见,那个佝偻着腰的老男仆为她们找来马车,带她们一起离开。

从此,音讯全无。

三十年后,当新中国的曙光普照大地,“大道之行,天下为公”之际,一笔来自海外华侨的巨额捐赠被划拨至泰景市政府,时任政府市长秘书的陆垚坤费尽周折找到捐赠人的姓名后,瞬间热烈盈眶。

那个名字正是——孙婉儿。

又过了几年,孙婉儿带着女儿女婿叶落归根,回到古城泰景。她为人低调,深居简出,但人们还是通过多种途径了解到她的传奇人生。

孙婉儿的父亲孙兆丰早年间是孙中山先生手下的得力干将,参与反抗清的昏庸统治活动,惨遭灭门之灾。孙婉儿自幼聪明过人,家道中落后,委身做了陆天昊的妾,万念俱灰。好在陆天昊虽然年龄大了点,毕竟出自书香门第,知书达理,日子久了,她与陆天昊有了感情,逐渐琴瑟和鸣。

陆天昊前妻的大儿子陆垚山是泰景地下联络处负责人,孙婉儿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得知原委后,深明大义,审时度势,非常支持他的义举。在她影响下,陆天昊也暗暗拿出资金用于支持地下组织。

自那晚惨绝人寰的匪徒劫掠事件之后,孙婉儿安顿好家人,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,按照丈夫陆天昊交待给男老仆的秘密,及时转移一部分资产至国外用作革命资本。

孙婉儿在知天命之年,利用两年多时间通过了语言关,在女儿协助下,涉猎房产、金融等多个领域,虽历经磨难,最终成为华尔街耀眼的商业明星。她辗转找到党组织,联合爱国华人支援国内,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做出了突出贡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