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行的人物轶事
1928年寒冬的一个深夜,刮了一下午的北风渐渐减弱,随之而来的“雪子”把江西吉安城的房瓦敲打得叮当作响。人们早已安歇,本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,一会儿泛出一点“雪光”。借着这微光,只见中山场里躺着几具遗体,空气中散发出着阵阵血腥。城里的老表谁都知道:那是当天下午被国民党杀害的郊区农协会会员。“雪子”停了。死一般沉寂的中山场附近的小巷里突然闪出一个身影,他轻手轻脚张着机警的眼睛扫视四周。一会,他从手腋里掏出什么东西,飞快地往墙上一抹。转过身,他竖起耳朵侧听片刻,又赶紧忙碌……陡然,他的破裤被一下扯住。他大吃一惊!瞪眼一瞧,见是一只饿瘪肚子的野狗。他顺势蹲下摸起一块石头朝野狗砸去,随即,野狗“汪汪”地吠叫着夹紧尾巴逃去,躲在远处吠叫。那黑影迅疾闪进小巷,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……
次日天亮,整个吉安城的老表都忍不住心头的喜悦奔走相告:“见到么?中山场又贴出了红军标语。”“***产党真是胆大。白天杀,晚上来。”“这天下早晚还是朱毛彭黄的。”
中山场内已围着一群后生,墙上贴着红、白两种纸张的标语。红纸上写着“红军万岁!”白纸上写着:“打土豪、分田地!”“工人要做工,就要拥护苏维埃!’……很快,守城的国民党兵荷枪实弹跑步而来,一边凶恶地驱散人群,一边慌慌张张去撕标语。正忙得团团转,忽然,人群中有人冒了一句:“九曲巷也有红军标语。”人们听罢,又悄悄赶去九曲巷十字街头。
守城的国民党兵这天忙得晕头转向,因为不但中山场,九曲巷发现红军标语,在码头、大街、水沟前……都发现红军标语。城里的红军标语好不容易才弄完,兴桥、樟山又来人报告:他们那里也发现红军标语。守城敌军头目闻讯,一时吓得心惊肉跳。
红军标语给白色恐怖中的群众以巨大的信心和力量。尽管当时在蒋介石“宁可错杀一千,不可放过一人”的屠杀政策下,中山场几乎天天杀人,但革命的***产党人斩不尽,杀不绝,吉安城不但常出现红军标语,在吉安县万福、油田一带还活跃着一支“儒延坊游击队”,经常出来袭击国民党兵和还乡团,守城敌军则无可奈何。更使敌匪头目恼怒的是,那来无踪、去无影的“贴标语人”。这人总是神不知鬼不觉,东村贴几张,西街贴几张;初一来一下,十五来一下,近一年来,搅得敌匪心神不安,但又无计可施。
战斗在敌人眼皮底下的“贴标语人”是谁呢?不要说敌匪,就是吉安城的市民和郊区老表也搞不清是什么人,以致个别有迷信思想的人怀疑是“中山场被杀***产党的鬼魂。”就在这时的一个寒夜,长塘乡的一个破凉亭里闪出一个黑影——原来,这人在前山遇到几只亮着蓝眼珠的“豺狗”,他赶忙摸到凉亭,贴完三张标语,移步贴第四张时,猛然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,他“扑通”一声跌了一跤,双手一摸,脚下是个活人“唔……唔……”那人被踩痛,拉住“踩者”扭成一团。一时脱不了身,一会,天开始蒙蒙亮。两人滚在一块,地上的标语,糯米粉调的浆糊全撒一地。踩痛的是位邻村的讨饭哑巴,双方都面熟。“糟糕,暴露了。”讨饭哑巴见墙上、地下的标语,自然猜出了来者的目的,“唔、呀”地提起竹筒饭罐小跑出了凉亭。不远,碰到一位下田的老表,讨饭哑巴“咿咿呀呀”伸出五个手指比划。“贴标语人”见状立即潜进田垅。 原来,他就是长塘乡桥南村的后生“五俚”。“五俚”是个一字不识的放牛伢崽,他怎么会出来贴红军标语呢?这事还得长话短说。“五俚”1910年农历12月出生,父亲胡钟顺给他取了个大名叫“胡元绍”,因他在兄弟姐妹10个中排行“第五”,所以小名叫他“五俚”。“胡元绍”后来参加红军时,为纪念获得新生又改名为“胡喜庆”。“西安事变”后,他随周恩来副主席去西安工作,为适应新的斗争环境,再改名为“舒行”,这名他沿用了一辈子。
大革命失败后,一位念过黄浦军校的中***地下党员来到桥南私塾学堂当校长。这位罗校长见舒行出身贫苦人家,又富有正义感又胆大心细,所以就主动吸收他为党工作。这些标语,都是罗校长写好,舒行再把它带往城乡张贴。这天,舒行回来立即向罗校长汇报。警觉的罗校长马上吩咐:“敌人很快就会注意你。你必须迅速转移。”舒行也心里明白:自从跟罗校长干革命工作,他的脑袋是撇在腰上,杀人不眨眼的国民党匪徒,一旦嗅出气味,后果必死无疑。此时,他又忆起多次到中山场侦察时,亲眼目睹一位位***产党员、农协会员、赤卫队员被敌人残忍杀害的情景。“去哪里呢?”舒行问。“去参加游击队吧。”那时,在儒行、延福、坊墩三地有支“儒延坊游击队”,于是,舒行当机立断离别故土。
从桥南去找游击队,翻山越岭要走好几天功夫,路上总要吃点食粮。舒行身无分文,怎么办?他灵机一动,拐去白竹山他的姑姑家借钱。来到白竹山,姑姑关切地问这位清瘦的侄儿:“你借钱做咋?”“去奶奶庙贩些薄酥饼来买。”他违心地撒了个谎。姑姑知他人诚实,便借了三块银洋给他“做本钱。”拿着这三块银洋,迎着西山的月芽,踏着缀满露珠的山间小路,舒行急急朝油田方向奔去,他哼着小调,内心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喜悦…… 1930年3月的一天,井冈山下的安福县城郊的一座青山下,挖开了一个一人多高的深坑;淡红色的黄土刚挖出来堆在一边,太阳一晒还飘忽着水气。深坑旁边,安放着一具黑色油漆的杉树寿木;寿木上捆绑着扁平的粗草绳。沉重的刨土声稀落了,脸色肃穆的“八仙”闷闷低语:“够深了。下葬吧。”
几个人默默地丢下工具,来到黑寿木前徐徐把它抬往墓穴。旁边的小溪似乎在为寿木中的英魂而呜咽着,山风刮落的树叶犹如这位没有亲人啼哭的逝者抛撒“纸钱”……正在边时,一位身穿便装的游击队员哭喊着飞奔而来:“住手!住手!”“八仙”们大吃一惊,相互对视了一会,不约而同地把黑漆寿木放了下来。“停一下。停一下。”来人跌跌撞撞,泪流满脸。“八仙”中一位老表认出来人,轻声说:“是他的母舅。是儒延坊游击队的侦察员老余。”“老表,求你们把寿木打开,让我们舅甥见最后一面吧。”老余死死抓住粗草绳,苦苦哀求。“打开?!”“八仙”们一听不由惊诧。“人都死了,有咋看头。”“老天爷,棺材钉是我们请铁匠专打的半尺棱角铁钉,打进去都累了我一身汗,这拔出来……”“不过凭良心哇,年纪轻轻就‘光荣’了,何况,他们也是为我们穷人打天下。母舅与外甥,亲骨肉啊……”“请你们打开一下吧。我见他一面才甘心啊……”老余老泪纵横。 躺在寿木里准备安葬的是一位参加游击队不久的年轻战士。他上午随部队攻打安福县城时胸前中弹,血流如注,当场倒在血泊中。担架队把他从火线上抢救下来,抬到城郊的村头树下就没了呼吸。无奈,当地赤卫队同志闯进已逃跑的地主家里,扛了一具上等的寿木来收敛“烈士”遗体。
几位“八仙”被老余的真情打动了,于是,又派人回家取来大铁钳和锤子,几个人撬的撬,拔的拔,彪形大汉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、大汗淋淋。好不容易将三寸厚的寿木盖斩裂几处才把沉重的寿木撬开。
寿木里,脸色惨白的后生安详地躺在那里。胸前的军衣还见一个火烧焦的弹洞,军衣上印浸着一块块鲜红的血迹。只是发白的额头在阳光的照射下还泛着一丝尚存的光洁。老余在家时学过武术,也懂一些医术知识,他也是刚刚听说自己的外甥“光荣牺牲”,拼命从烽火硝烟的战场跑来与外甥“见最后一面”。
寿木一撬开,老余老练地先用手背在他外甥的鼻子边试了试,果真没有一丝气息。他又把手伸进他外甥的心口窝。一摸,他惊喜万分!“快!快抬出来。他没有死。他的心口还有热哩!快呀……”“八仙”听罢,赶紧把那游击队员七手八脚抬出寿木,然后小心安放在翻开的寿木盖上。“快,帮我抬回村去,快呀……”老余一边招呼一边找来粗草绳。几位大汉听说人没死,一溜小跑把人和寿木盖抬到村头樟树下。老余又飞快从老表家借来一把竹筷和一壶凉开水。老余用竹筷伸进他外甥的嘴里,想撬开来灌些凉开水进去。那时节环境十分艰苦,凉开水算是唯一的“抢救药”。“五俚,舅舅救你来啦!你张开嘴来吧。你喝点水吧……”老余急急从他外甥紧闭的嘴唇里伸进一根竹筷使劲插进去。终于插进去了,他兴奋地一用力,忽然“叭”地一声竹筷断成了两节。“拿两根来,快!”
一双粗竹筷头插进了紧咬的牙关,老余憋足力气,额头的汗珠如豆一样一滴滴滚落,手背的青筋突鼓。早闻讯赶来观看“救死人”这千古奇观的老表们,一个个啧啧称奇,连连摇头。几位胆怯的老表嫂只是瞟了一眼,吓得双手蒙眼,双脚发软,心儿突跳,扭着身跑得远远的。倒是几位顽皮的少年从大人的腋下钻出头来,双眼圆瞪,眼珠骨碌碌地敛声注视这一生难忘的一幕。算是见过世面的“八仙”也一个个被面前的“壮举”惊得目瞪口呆!
“咔嚓!”又是一声清脆的音响,众人的心也随即蹦跳。老余定睛一看:哎呀,这次竹筷没有断,反把他外甥的上下门牙撬脱了两颗!人们不由愕然。
门牙脱落,那年轻战士紧咬的“牙关”出现了一道小口子,老余便缓缓地把凉开水灌了进去;同时,又浑身解数使上了懂得不多的推拿医术抢救了一顿饭功夫,那年轻战士的喉骨陡然轻轻一滑动,迅即发出一声轻叹。“得救了!他活了!他活了!”老余喜出望外,忍不住手舞足蹈,眉开眼笑。围观的老表们都啧啧称赞,几位白胡子爷爷更是抚须长叹:“这真是天下怪事。***产党真是天仙下凡,死人都能救活。这天下将来定是朱毛彭黄的了。”“这位后生大难不死,必有大福呀。”“真命大……这位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年轻战士,就是25年后被***和国总理周恩来亲自授于少将军衔的舒行将军。
战友们和首长听说舒行九死一生,个个赶来看望和祝贺。游击队政委紧抱受重伤的舒行,这位军人双眼湿润,喃喃细语:“好样的。你是一位刚强的战士。” 当夜,游击队首长把他送到一户老表家养伤。 一个电闪雷鸣、风雨交加的夜晚,舒行所在的儒延坊游击队冒雨行进。四位战友抬着身负重伤的舒行,一脚高一脚低,艰难地行走在泥泞山道。当他们跋涉到安福与永新交界的一座高山时,战友用肩扛头顶把担架抬上山。刚开始下山,前面的大个子担架员不小心脚一滑,担架随之倾斜,“扑通”一声,大个子摔滚一丈多远。幸好担架两边的战友借着闪电眼尖手快,一把托住也要顺势翻下泥坟的舒行,才重新搀扶他上了担架。
大雨渐渐减弱,天空中还传来阵阵闷雷,舒行和他的战友这时来到深山密林里一家偏僻的独土房前。游击队队长敲开了大门,轻声唤“老表,我们有位同志挂了花,想暂时寄养在你这里。你别怕,我们故意夜里赶来,一路上无人知晓。伤好后,一切费用我们负担。我们没有医院,部队又要打仗,所以请你……”年已40多岁的山叔见是红军的游击队,二话没说,立即招呼把“挂花”的同志抬进屋来。
舒行抬进屋后,山叔又唤起已睡的老婆和女儿,从柴间里搬进几捆干稻草提上楼,铺了一张简易“楼板床”。然后请几位游击队员又背又推,把他安置在松软的稻草床上。一切都弄妥了,游击队员们才又顶着早春的山风隐入茫茫夜色。“小兄弟,痛吗?”山叔细声询问。舒行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,参加游击队以来,他还是头次离开部队独自来到老表家养伤。尽管伤口淋雨后开始发炎,痛得他昏晕过好几次,但一下子来到这温暖的木楼,他的心情宽松了许多。
“婆子,快给小兄弟倒点盐水来。”山叔连夜给舒行清洗伤口。一仗下来,部队立即转移,伤口来不及清洗,四周又红又肿,山叔很着急,因为他既没有西药,又不太懂草药,只是简单地用盐水洗洗而已,再用游击队留下的草药。忙了半夜,山叔再把舒行的血衣泥裤脱下,用温水帮他擦洗血迹和污泥,换上自己一套干净的便装。这时,在厨房忙碌的山女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鸡蛋汤,怯怯地说:“大哥,快喝下去吧。”
山婶抹着泪劝道:“喝吧。我家穷,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。……你们当兵也苦呀。伤成这个样子,年纪轻轻,你家亲娘还不晓得……”话未完,泪先落。山女双膝跪下,山叔扶起舒行。山女一调羹一调羹喂给舒行喝。滚热的生姜鸡蛋汤从喉咙流进肚子,他感觉一股股热气在冒。“山叔、山婶,你们真好……”舒行喉咙哽咽,半日说不出话来。“后生,莫见外。多喝些,散散寒。红军、游击队和我们作田老表本来就是一家人吗……”山女也微笑点点头。这时,雄鸡已经开始啼叫三遍了。舒行难得睡了一会,伤口痛得他难以入眠,他一口口倒吸凉气,此后,他的身边一天到晚有人陪着。山叔去田里做事时,山婶守候。夫妻俩全不在由山女看护。因为伤口无药治疗,很快,发炎溃烂的伤口开始发臭。这天,又是山女跪着为舒行清洗,陡然,她失声一叫:“哎呀。”“干啥子?”“里面,里面,有,有蛆……”舒行咬着牙强忍着笑吩咐:“蛆怕咋?去,拿双筷子来,把它夹出来就是。”山女急急忙忙下楼取来一双竹筷,刚伸手,见那蛆又软又长,心里发怯,握筷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。越紧张手越抖,一不小心反而戳碰了伤口。“哎哟!”舒行痛得双目发花,双拳狠狠地擂了一下楼板。不巧,正好右拳擂打在山女拖在脑后的长辫子上。山女冷不防头向后一仰,尖叫着仰倒在楼板上,手上的竹筷和盐水碗打了一床。“山女,对不起。我不小心。山女!”舒行急忙解释。山女爬起来,把长辫甩到胸前,故意嗔怪:“你这人真是……好心为你,你……”说完,她下楼跑去田里唤来了山叔。山叔听说舒行的伤口化脓生了蛆,赶忙丢下田里的活回到木楼上,借着窗户的阳光,山叔小小心心把蛆一只一只用竹筷夹了出来。然后,又用盐水冲洗那化脓的伤口。
舒行自个也闻到一股作呕的臭味。大头苍蝇不时一只只飞来,山女蹲在一边,用蒲扇轻轻为他驱赶蚊蝇。 这天,山叔照例给舒行洗伤口,夹蛆时偶而手感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。他原以为是骨头,用筷子拨拨,发现是个活动的坚硬块。“莫非断了骨头。”山叔拨开脓血和烂肉,山女眼明,冒了一句:“是子弹!”山叔愠怒地白了她一眼:“冒失鬼。万一让进山砍柴的人偷听到,我们一家性命难保,这小兄弟也要遭殃。上前天,后山还来了一伙搜山的还乡团呢。”山叔叮嘱女儿。山女直吐舌头。当晚,三口之家掌着灯,小小心心把那颗呆在胸肌里的子弹用竹筷一点一点地拨了出来。“叭”地一声丢在碗里,四个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在山叔一家的精心护理下,舒行的身体恢复很快。 漫漫长征路,马蹄声碎,喇叭声咽,残阳如血。红军冲破了敌人的一道道封锁线。1935年5月11日,舒行所在部队来到了会理,但是,形势非常严峻,国民党匪徒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,企图把疲惫的红军围歼在会理一带。那时,舒行已是团党总支书记。为了打破敌人的美梦,北上抗日,舒行所在的团奉命向迎面之敌发起攻击。
攻坚军号一吹,红军指战员高举红旗、挥着大刀向敌人冲杀。敌人见神勇的红军跃出战壕,敌炮兵慌忙开炮。突然,一发炮弹在“团指”所在地爆炸,纷飞的弹片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把舒行推倒。当他醒来时,敌人已经溃逃,他迷迷糊糊听到警卫员在呼叫。张开双眼,四周一片血红。原来弹片无情地把他的头顶“剃了个平头”——头发、头皮全被弹片切光,如注的鲜血还在顺着头额往下流,他双睫毛上沾满了鲜血。满身的伤使他成了个血人。
前面的敌人被打垮,后面大队敌人正紧紧追来,军情紧急,刻不容缓,红军已经开始转移,卫生员只得给他简单包扎一下,鲜血很快染红了绷带。他浑身火烧一般的灼痛。
卫生处有人见他伤势严重,准备留他在当地老乡家治疗。但舒行死活不依:“留下就是死。我死也要跟部队一块走。”军情紧急,部队必须立即转移,这时,卫生处的一位负责人擅自草率决定把舒行留在当地群众家养伤。
当舒行再次清醒过来时,他发觉身边的战友没有了,也听不到警卫员熟悉的声音。一位脸色苍白的陌生年轻人在他身边数银圆。舒行认出这是位刚刚俘虏过来的小护士。显然,停留地方是情况不明的藏族人家,舒行处境极为险恶。“首长,他们留下一些药物和银圆,要我在这儿照料您。”这怯怯的话语引起了舒行的警惕。留下必死无疑。单枪匹马,没吃没药,又动弹不了,不是活活拖死,敌人追来也会被枪杀,想到这些,舒行咬牙爬起来吩咐小护士:“快,快去把我的警卫员叫来。快!”“部队已经开始转移。”小护士有些不情愿。“你,我命令你去!”舒行怒火中烧,格外焦急。他深知一旦部队走远,一切都将无法挽回。长征中已有不少负伤留在地方的战友,大都被残暴的敌人搜捕枪杀,他是一位红军团级指挥员,敌人一定会更加疯狂搜捕。当地反动武装也常常凶狠割下红军指战员的头颅去领赏……情况万分危急,后果不堪设想,有丰富对敌斗争经验的舒行这才下了死命令。
舒行的判断十分准确,那位俘虏兵背着袋银圆匆匆去找舒行的警卫员。警卫员听说“首长苏醒过来了”,立刻疾步赶来,可那俘虏兵则趁混乱之机逃之夭夭“首长,您醒了……”警卫员悲喜交集。舒行了解被留下的过程后,急忙下令:“你快去找黄克诚政委,把我的情况报告他,我留下死路一条呀……”警卫员听后飞快跑步找到已经开始转移的黄克诚。当时是师政委的黄克诚与舒行早年同在彭德怀的领导下***过事。黄克诚听到报告后大吃一惊:“怎么搞的?总部不是已有明令,凡是团级以上指挥员负伤,一律不准留在当地么。”黄克诚随即勒转马头,快马加鞭折返原地。他找到卫生处长责问:“怎么把一位团首长留下?”卫生处长支支吾吾说,首长伤势太重,流血过多,恐怕……“怕什么?死,也要让他死在部队!”卫生处长又抱怨人手不够,没有人抬担架。“你应自己去抬担架。”黄克诚又骑马赶到舒行的住地,探问舒行的伤势。
没有吃,没有穿,没有药,但全让舒行这铁打的汉子硬挺过来了。尔后,形势稍微好一点,他便在筒易的手术台上接受手术治疗。弹片伤及肉内,那时没有麻药,舒行嘴里咬着一条毛巾上了手术台。军医们仔细检查,先后在他的头部、四肢和身上,找到了大大小小的弹片20多块军医费了好大功夫,总算给他取出了10多块,还有4块钻得较深,军医说:剩下的4块如果要取出来,恐怕人吃不消;留在里面,虽然对身体有一定影响,但问题可能不会太大。舒行听从了医生的意见。
祸不单行,1936年4月下旬,舒行在随部队东渡黄河攻打霍县时,一颗子弹从他的左腿膝盖处打进去,穿通后又击中右腿同一个部位,一下子双脚穿了两个洞!幸好没有伤骨头,但动脉被切断。鲜血如泉涌。回到延安好不容易才治好了伤口。可双腿的膝盖处怎么也伸不直,走起路来弯曲着,一拐一闪,成了半蹲的“二等甲级伤残军人。”全体指战员见团党总支书记舒行与大家一块浴血奋战,伤员咬牙爬上工事,弹药不多的同志已经装上了雪亮的刺刀,全体指战员人人视死而归,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。
敌人又开始反扑上来,一个个龇牙裂嘴,面目狰狞。舒行正欲和战友一道与敌人作最后一次较量,他们怒火万丈,热血沸腾。谁料,这时天空传来飞机的轰鸣,阎匪起初还洋洋得意,哪知几架敌机一头猛然栽了下来,对准阎匪阵地就是一顿轮番狂轰滥炸。刹时,战争奇迹出现了,那一颗颗炸弹把敌人炸得手脚飞上半天,一片鬼哭狼嚎。敌军官大骂:“开飞机的混蛋瞎了狗眼,自已人打自已人。”还没骂完,敌机又呼啸直冲过去,一顿密集的炸弹,把进攻的敌人炸死炸伤一大片。敌人哭着咒着狼狈逃跑、躲避,愚蠢的敌机还追着逃跑的阎匪投弹、扫射,上演了一场狗咬狗的好戏。
“同志们,为了胜利,跟我冲啊!”舒行抓住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随机应变,八面威风地跃出工事,趁机端起刺刀,一边投手榴弹,一边用刺刀捅还未炸死、乱作一团的敌人。敌我扭在一块,敌机又炸,红军又杀,面对猛扑过来的红军,吓破了胆的敌人再多也惊恐万分,乱了阵脚,四处逃窜,当官的见状带头跑,当兵的跪在地上喊求饶。那敌机见下面硝烟弥漫的战场一片喊杀,还以为是他们击溃了红军,“呜呜呜”翘着尾巴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扔弹,整个战场,一片哭爹喊娘的悲吼趁这混乱之际,舒行他们一个小小的红军连,凭着勇猛和胆魄,从敌军的重重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,胜利回到了党的怀抱。从枪林弹雨中拼杀过来的舒行,记不清在戎马生涯中,经历过多少这样九死一生的战。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,舒行任参谋长的50军奉命参战。一天,正在前线的舒行得知:彭德怀司令员要来前线。几位军首长不由焦急万分,那时,志愿军的收音机极为有限,制空权还在美国空军手里。美军飞机仗着自己的空中优势,白天对志愿军狂轰滥炸,许多优秀的儿女都牺牲在美机的炸弹之下。今天,彭总亲临火线,美机如此横行,万一……但是,几乎军首长都深知彭总的脾气:他说到做到。舒行早在江西参加红军时,就与彭总在一块。因这层特殊关系,军党委决定要舒行去路上迎接彭总,试图劝阻他上前线来。
舒行对劝阻彭总信心不大,唯一的希望是今天美国鬼子的飞机不要乱来。他在半路碰上了彭总。彭总一脸严肃,舒行只得随他同行。谁料,舒行担心的事恰恰发生了。彭总刚接近前沿阵地,美机编队压过来,警笛顿时鸣叫,许多战士和群众听到警报,几乎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,赶紧往防空洞里隐蔽。舒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:彭总是我军在朝鲜的最高指挥员,万一有什么闪失,后果不堪设想。“彭总,下车隐蔽一下吧。”舒行劝道。小车停在路旁,司机和其他随行人员都已敏捷疏散隐蔽。彭总没有吭声。他下车站了一会,望了望呼啸而来的敌机。“彭总,防空洞在那边。”两位警卫员提醒。彭总果真抬脚迈步,然而,他不是走向防空洞,而是走向大路中间。舒行一步不拉,用身体紧贴着他。“我不信这个邪!美国佬的炸弹能把我炸倒!”彭总一名铿锵的话,如雷灌耳!舒行明白:今天只有陪他挨炸了。“彭总,美机是没什么了不起,但兵不厌诈,有备无患嘛。”“你们去躲。我不去!”彭总不走了。昂首挺胸站立在路上,眼光中流露出轻篾和藐视。敌机俯冲下来,炸弹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,硝烟一股股直窜天空,横飞的弹片切断一棵棵小树。“路上的同志,快隐蔽。危险!”已躲在防空洞的同志见状大声呼喊。
彭总巍然挺立,稳如泰山。舒行无一丝慌乱,紧依在他身边。两位身经百战、出生入死的老军人,如两尊雕塑,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任凭敌机轰炸!防空洞里的同志都被眼前一幕给惊呆了。这才真正叫大将风度。说也奇怪,尽管一块块弹片在耳边不停嘶叫,竟然无一块击中这两位不屈的军人。我军的高射炮开火了,美机夹着尾巴悄然溜去。彭总和舒行拍了拍军衣上的灰尘,相视大笑。那些年轻的战士围上来了。彭总笑笑问:“你们说,是天上的鸟多还是美军的飞机多?”有人怯怯地答:“当然还是鸟多。”彭总又笑了:“那摸摸你们头上,鸟洒了几泡尿在头上呀?”几位年轻战士不由一阵脸红。舒行陪彭总上车,继续朝炮火纷飞的前沿阵地飞驰而去……